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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月12日下午，搭電梯直下台大醫院清冷的地下四樓，尋尋覓覓、左問右問，沒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柯文哲辦公室在哪，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清潔大嬸報路：「你電梯左拐那條通道第一間就是，」果然一拐，就看到筆直的綠色地板長廊有毫不起眼的一間房，門牌掛著：「ECMO（葉克膜）小組，管理人：蔡璧如」。

這會是全球排第二的台大葉克膜團隊所在地？敲開房門，不到10坪大的辦公室內，三排辦公桌椅擠了10來個員工。最近吹皺首都市長大選這池春水的柯文哲正蝸居在此。自從2011年發生愛滋病器官移植疏失事件後，柯文哲被取消了原本在台大醫院所有兼職，包括他付出許多心力的外科重症加護病房（SICU）主任頭銜，連ECMO小組也遭連累，當SICU改建時，設計圖竟不見葉克膜小組辦公室，成了「消失的密室」。

若沒選上市長 考慮到台東馬偕

柯文哲的左右手、號稱「ECMO之母」的台大護理師兼葉克膜組長蔡璧如四處請託，才在這地下四樓找到棲身所。「柯醫師現在可不是我們的主管，他只是喜歡跟我們窩在一起」蔡璧如表示，她當時有三個辦公室可以挑，她挑了最小間、且離太平間很近，這樣好似比較符合柯文哲「喪家之犬」的形象，連柯文哲都誇她挑得「恰如其分」。

ECMO小組的所在，是號稱「葉克膜之父」柯文哲輝煌事業的起點，也很可能是他在台大醫院事業的終點，因為2014年2月17日他將要請假一年投入選戰，一旦選上就將揮別台大。若沒選上，他則考慮去台東馬偕醫院。

闖進這個有輝煌戰史，卻不起眼的辦公室，他靠著牆、翹著腿，一派認真而舒緩地正與一位中年訪客討論，見記者進門後，僅揮手致意後，繼續高談闊論，內容無關醫學，更無關政治。訪客說道：「是否存在一種個體無意識，集體有方向的情形？統計上『中央極限定理』，……在歐幾里得系統當中，這一條定律就是『平行定律』。」

柯文哲回答：「牛頓力學告訴我們，如果可以知道某一瞬間空間所有的粒子的位置與速度，……我關心的是未來的發展，有沒有我柯文哲的意志牽涉其中……。」

兩人繼續高來高去，無視記者晾在旁邊，談得正熱烈，突然對記者丟下一句：「我們講這個，你們一定聽不懂啦！」不等回應，又繼續討論大半响，直到訪客起身表示要趕車回花蓮，這時柯文哲才介紹，訪客是他大學最要好的同學、慈濟醫院家醫科主任葉日弌。「他聯考數學滿分，是我們班天才，我不如他，」能讓柯文哲這樣欽佩的人不多。

要從地下室出發打敗國民黨

「柯P（P是教授簡稱）的朋友中我最欣賞葉日弌，有一回請教他一個問題，他竟回答，愚者提問，智者不語！」蔡璧如說，果然「物以類聚」。

送走他的老同學，專訪前的空檔，柯文哲先去上廁所，記者緊追尾隨，50多歲的他大幅邁步，快得讓記者跟不上，冷不防回頭問了一句：「你知道我跟連勝文最大的差別在哪裡嗎？」停了响，自問自答回說：「深度！」回答時，伴以招牌的閉眼、皺鼻、點頭的三位一體表情，十分陶醉自己的答案，答完繼續大步向前，甩下來不及反應的記者。

「這間太平間旁邊的辦公室，就像延安的窯洞一樣，當年共產黨窩在窯洞，最後出擊打敗國民黨，我也要從這裡出發打敗國民黨，」回辦公室時柯文哲說。這位怪咖醫師，在眾人眼裡，聰明、直率、認真、犀利、完全不按牌理出牌，是閻羅王的死對頭，「我可是世界級的名醫，」提到自己，柯文哲毫不保留。

他35歲就升上SICU主任，是台大醫院史上最年輕的主任，但媒體少談的是，他也是台大醫院升等最坎坷的教授，申請升等10次，終於在2013年升上教授。

台大知名度最高的孤鳥醫師

他是台大知名度最高的醫師，但同時也是院內知名的孤鳥，第一次提教授升等，九比一被同仁否決，「他感歎，我人緣真的有這麼差嗎？這應該是他在台大最受傷的一次，比愛滋病事件對他傷害更大，」柯文哲的妻子陳佩琪感歎柯文哲對台大用情至深，但卻「真心換絕情。」

他的老師，心臟移植權威、亞東醫院院長朱樹勳說，台大醫師願意留在台大，不出去賺錢，圖的就是「教授」兩個字，可以想見這讓柯文哲有多麼鬱悶。台大有無數醫師，為什麼柯文哲最知名？原因是他用ECMO專業救活許多名人，經常曝光在媒體前。同時他個性比絕大多數人敢言直言，風格又犀利。

他最知名的是曾神奇地救活台中市長胡志強的妻子邵曉鈴，胡志強市長對他十分感恩。近月來柯文哲出書，胡志強撇開政黨顧慮，也幫他寫序。另一知名案例是他急救了受槍擊的連勝文。連勝文稱他是恩人，發生愛滋器官移植事件時，還送花給柯文哲致意。

閱聽大眾第一次比較認識柯文哲風格，應該是前台大醫院醫師、陳水扁前總統女婿趙建銘生活奢華事件曝光時。當時柯文哲在報紙投書，台大醫院要負責，必須要把趙建銘帶回來教好。

最討厭蚊子、蟑螂、國民黨

由於柯文哲政黨色彩深綠，如此評論趙建銘，十分引起側目，他在學校教書老是說：「我最討厭的有三種東西，蚊子、蟑螂、國民黨。」愛滋病器官移植事件更是他人生轉捩點，事件媒體曝光，大家才知道，原來器官移植平台、讓各大醫療體系可以公平地分配可移植器官這件苦差事，幕後的功臣居然又是柯文哲，但既然是大功臣，必須由他扛起最大的失誤責任。

他曾說，儘管自己是葉克膜之父，但他希望，有一天他如果得醫療奉獻獎，應該是因為創建這個平台，而非因為葉克膜。而這件事件也成為柯文哲走向政治這一條路的第一起因。他的起心動念是想以選舉話題，來還自己清白。

2013年司法院公懲會針對器官移植疏失對他做出「降兩級改敘」處分。當時柯文哲正在波蘭開會，他的太太陳佩琪則剛動完癌症手術，對此事不能釋懷，一怒投書，更召開記者會。柯文哲知道後自嘲：「我跟馬英九有一個共通點，就是管不住老婆。」

選市長 有點弄假成真

台灣人向來同情受委屈者，給予柯文哲高度的同情與肯定，柯文哲自此在台北市長候選名單的民調居高不下，成為綠營最高者，也讓民進黨陷入提名僵局。全國700個教授發票報帳風波，柯文哲也是其中之一，問到那段經歷，他想都沒想：「甲案報乙案，乙案報丙案的帳，我都有，但說我貪汙，我不接受。」「一口氣起訴700個教授，這個國家瘋了嗎？」當時他忿忿不平地嗆聲：「難道真的要逼我參選台北市長嗎？」

顯然市民聽進去了，柯文哲民調持續攀升，甚至超越藍營第一人連勝文，他苦笑：「這有一點弄假成真，騎虎難下。」如今尾隨柯文哲在台大醫院，不少熟女熱切地看著柯文哲，主動要求合照，直呼市長好、市長加油。甚至說：「你選上不要當好不好，不要被政治給汙染。」碰到這種場面，柯文哲總是靜靜微笑，來者不拒。「一個人因為說真話變英雄，這是不正常社會的產物，」柯文哲對「柯文哲現象」的反省，依舊犀利。

深知無權力 無法實現理想

不過自己的老部下們對他的參選，卻不如外界的熱烈。跟隨他達20年的蔡璧如對柯文哲如此下一個結語：「柯文哲根本就是一個很複雜的人，沒外界以為的那麼單面向。」柯文哲在外界眼中，是浪漫主義者，也是政治素人，對於選舉應該不熟悉，但這樣的刻板印象跟事實可能有差距。

翻開柯文哲1993年到1994年留美期間寫給同仁的信件，最常討論的主題就是院內選舉。同仁也表示，柯文哲常在院內選舉扮演軍師，他固然不是權力的追求者，但深知沒有權力，理想斷無實現可能。前任院長林芳郁也因此跟柯文哲建立良好交情。

「我曾經到過黃花崗，撫摸過每一片碑石，想像當年這1、200位留學生、年輕人、知識分子，拿著手槍進攻總督府去當人肉炸彈，那時是怎樣的豪情？」柯文哲說時十分陶醉，接著下結論說：「人因夢想而偉大。」雖然柯文哲具備了部分亞斯伯格症的固執跟天真，缺乏人際互動的特質，但他也透過努力，不斷修正。精神科醫師作家沈政男觀察，他應該是介於輕微的亞斯伯格症與自戀性人格間。這個病症或許也是柯文哲很有效的保護色。

走上政治，想來雖偶然，但並非隨機，且看台灣未來是否因柯文哲的意志而有所改變！

學生時期 永遠的第一名

回顧學生歷程，柯文哲頗為自豪自己沒有補過習，卻是永遠的第一名。兒子有一次考第六名，他跟兒子開玩笑說：「爸爸小學六年考的名次加起來都沒你多。」高中念的是台灣傳奇高中新竹中學，五育並重是校長辛志平堅持的理念，儘管柯文哲只聽了半年辛志平教誨，校長就退休了，但還是記得那句充滿鄉音的名言：「該怎麼辦，就怎麼辦」這句話也成為他做人處事的原則。

他以第一名畢業自新竹中學，原以為一定會上台大醫學系，未料當年聯考數學特別難，只考35分，考上第二志願陽明醫科，柯文哲戲稱父親怕他第二年又失常會自殺，不許他重考，於是一直拖到念完二年級，還是忍不住想念第一志願的執念又踏入考場。

問到這一段過去，柯文哲感歎說：「大學念了九年，這是我最隱諱的過去，也是我人生當中最大的挫敗。」大學室友兼好友、大學眼科執行長林丕容回憶報到進宿舍認識柯文哲的第一眼，他正在宿舍讀一本艱難的化學教科書打發時間。「台大會讀書的人很多，但柯文哲是那種會把教科書讀得很熟的人，熟到頁碼都說得出來，讀得又快又熟又好。」

騎腳踏車 還給泊車小弟小費

學弟周迺寬還記得有一次開刀時，柯文哲突然對他說：「學弟，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一部活的內科聖經。」醫師國考，柯文哲同樣考了全國第一。他也是從台大開始他的腳踏車傳奇。到哪裡都只騎單車，數十年如一日，即便同學開車，柯文哲還是堅持騎腳踏車去會合。學弟周迺寬提到最有名的故事，就是柯文哲騎單車去五星大飯店喝喜酒，還給泊車小弟小費。

從大一開始，放假時林丕容就常跟柯文哲一起到中南部鄉下走走，他觀察柯文哲特別喜歡跟地方的勞動工人聊天、吃滷肉飯，了解鄉情。「有一回在苗栗山區，他騎不上一個上坡段，他就一路狂喊三民主義萬歲，攻克上坡路，」說起這位逗趣同學，林丕容不禁又大笑起來。

進入醫院 不開刀的外科醫師

進入台大外科後，當時外科主任朱樹勳想強化他的移植團隊，想栽培一位醫師負責移植病患的術後照顧，聽說這批住院醫師當中有一位不愛搶刀開、愛讀內科書的柯文哲，便找來問問。柯文哲之前就常質疑大教授的開刀法跟教科書的差異，「一聽到有機會一人一科，不隸屬任何科部，就已經快答應了！」至此走入神奇的「不開刀的外科醫師生涯」。

現任亞東醫院院長的朱樹勳回憶過去，忍不住瞇瞇笑：「柯醫師的問題解決能力特別強，往往業務有問題，就拿著一張寫著密密麻麻字的紙片來請益，問完就走，然後自己想辦法解決。」這到底有什麼厲害呢？朱樹勳表示：「很多醫師也會來問，但碰到困難常會不了了之，又或者整天纏著你問，柯文哲完全不一樣。不過他也很會假傳聖旨、拿著雞毛當令箭就是了，」說完他笑得更開心了。

柯文哲也自負是朱樹勳的頭號愛徒，「朱樹勳老闆常被我氣得快要中風，還是全權委由我帶兵打仗。」在不斷努力下，台大外科重症加護病房成為台灣首屈一指，柯文哲領導的七人葉克膜團隊也累積2000例，成為世界排名第二的團隊。

這時柯文哲卻警覺一昧追求科技而忽略人文，將導致葉克膜被濫用。推動安寧療護的台大家醫科教授邱泰源說：「這樣反省是了不起的超越，特別出自這批外科醫師之口，他們原應都是科技狂人。」而後兩人一起投入結合「科技」與「人文」的安寧療護醫學。